Dream Part.00

沈浸在黑暗中許久，細碎的噪音不斷地在耳邊鳴叫，車銀優覺得那很像是氣泡破裂的音效，隨著白色的浪花一朵朵地拍打在海岸，但月夜迎來潮汐卻頓時安靜無聲，昏迷的過程中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，然後見到經由記憶拼湊的文彬。

初遇的島嶼景色隱隱約約地重現，他們緊握彼此的手在沙灘上奔跑，文彬轉過身向他露出燦爛的笑容，即便海風令他的髮絲凌亂飄揚，他仍然在他眼中閃耀美好。

當兩個人跌坐下來休息，文彬卻提議要游泳而大膽地在他面前寬衣解帶，在退去最後一件外衣時，他的表情顯露出一絲絲的羞澀，而背後是試圖傾訴秘密的不安。

成年男性的精實體態在文彬身上一覽無遺，同時夾帶著幾分性感與色氣，讓車銀優無法輕易地挪開自己的視線，心跳加快的感覺格外具體，尤其在文彬緩緩走入海水之中，下身隨即變成魚尾的衝擊，但最終他卻變成一道銀白色的流線消失無蹤。

彬吶！

車銀優提高音量呼喊了他，但耳朵不僅聽不見，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成為虛無，在他聲嘶力竭趴在地上痛哭都要喘息不過來的瞬間，一道光就像推開門縫扎入了眼，他也在醫院的病床上甦醒過來。

「⋯⋯銀優啊你終於醒過來了，怎麼我才出門沒幾天你就變成這樣了。」儼然是因為擔心而焦急的金明俊皺起變成八字的眉頭，隨即一把鼻涕又一把眼淚。

車銀優下意識地嘗試反抗而掙扎，他使勁地向他揮拳，但朴慜赫卻無動於衷，只是坐在他身上執意要用兩隻手將卡住的匕首拔出來，但車銀優知道他不能讓他得逞，完全能預想到血液因為壓力釋放會大量噴出的情況。

「——唔嗚。」

他緊抓著朴慜赫要他放開，因為太痛了他一句喝斥的話都說不出口。幸好在體格上車銀優還是佔有優勢，所以趁著一眨眼間的空隙，他趕緊推開朴慜赫往屋內逃。

沒有上鎖的大門給了車銀優最快速的路徑，但對方尾隨而來卻毫無拖沓，在玄關不小心踉蹌的他渾身冒冷汗，雖然知道他必須閃躲，但一摔倒就怎麼樣都無法再邁開腳步，只能停留在原地。

朴慜赫逐漸逼近，同時間，一個花瓶從遠處投擲而來砰地砸中了他，車銀優才回神發現動手的人是文彬，他已經變成魚尾的下肢由於無法行走只能匍匐前進，格外蒼白的臉失去了血色，正努力地從浴室爬行出來。

眼前的朴慜赫因為花瓶碎裂的衝擊頭部出血，但他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，空洞的眼神彷彿被什麼給控制了一樣，更完全不顧文彬的介入，只是一心一意要殺死車銀優。

「⋯⋯彬吶快逃。」車銀優的嘴唇發白，聲音氣若游絲，雖然神智還清醒卻沒有力氣再站起來，麻痺的痛處還在不斷地滲血。

回程的路上，或許是基於心虛，車銀優反覆地想起尹產賀向他搭話的場景，雖然對方不過是隨口詢問他是不是在養魚，卻令他不禁思索將文彬圈養起來的決定是否正確。

才走進屋內，地板不明原因的水痕從浴室一路向外延伸，車銀優見狀一股強烈的不安感蜂擁而至，他慌張地打開門查看發現文彬並不在浴缸裡，當下腦袋近乎一片空白。

「——彬，彬吶！」

車銀優轉頭沿著水痕的方向走去並大聲叫喊。恰好文彬正從臥室出來，四目相交的瞬間他便被他攬進懷裡。

「你突然不見，真的嚇到我了。」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誇張，緊緊地擁著他並歎息，加速的心跳好像都快衝破胸膛似地，車銀優明顯亂了分寸，雙眼頓時全是水氣而濕潤。

文彬能從他的顫抖感受到畏懼與焦急，但他並非故意，只是魚尾再次變成兩條腿，自覺裸著身體不太適合，才選在車銀優進家門前匆匆套上寬鬆的T恤，此時還半濕的他仍維持著一半人魚姿態，保留銀白的頭髮與藍眼睛。

他急切的關心讓文彬感到十分可愛而不自覺笑出來，他試著拍拍他的背安撫就像在對待小寶寶，等他稍微冷靜一些便讓他好好看看自己。

一時天旋地轉文彬就昏了過去，其實無法釐清當下詳細的情形，但完全失去意識以前，他還能隱約聽見車銀優的聲音，包括他摟著他確認生命跡象，近乎模糊的記憶讓他的精神有些抽離。

當他緩緩地睜開雙眼，感覺到自己正泡在海水裡，可是進入視線的卻是室內的天花板，不禁感到困惑，稍微環顧了四周才發覺他浸在浴缸裡，還沒變回雙腳的魚尾因為容納不下半露在外頭。

也許是坐起身而四濺的水花發出聲響，浴室的門隨即被打開了。

「彬你還好嗎？」

他萬萬沒料到車銀優會在，不知道能夠躲藏到何處而驚慌，更是害怕車銀優會把他當成怪物，只能鴕鳥心態的掩住自己的臉，裝作這樣就看不到了。

但車銀優竟然要他把手放下來，好讓他能仔細看一看他。其實說不上來為什麼，但見到文彬變成人魚的樣子他不僅不害怕，反而有種莫名的熟悉與親切感。

「倒下的時候好像撞到頭了，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？」

文彬搖搖頭，模樣特別怯生靦腆。

縱使曉得文彬並不是自願讓聲音被剝奪，但看著以往開朗樂觀的哥哥在愛情面前如此卑微，朴慜赫其實有點生氣，他不認為陸上的人能懂文彬的價值，更是有種同是人魚卻遭到背叛的感受。

尹產賀見他倆的臉色凝重，氣氛也越來越僵，忍不住出聲緩頰了，「久違的重逢這麼熱絡真是太好了。」

「哪裡熱絡，從頭到尾不都我一個人在講話嘛！」朴慜赫絲毫沒有察覺到尹產賀使的眼色，自顧自的低下頭埋怨道。

文彬沒能反駁也無從反駁。

「哥如果不愛了一定要告訴我。」

朴慜赫離開以前還不忘留下聯絡的字條，因為他有強烈的預感，文彬絕對不可能就這樣離開大海，這是人魚的宿命。

離開咖啡廳的路上，尹產賀驚覺事情的發展和當初講好的不同而趕緊抓住了朴慜赫。

自朴慜赫有記憶以來，他就一直在海底生活，據曾經去過陸地的其他人魚說，還必須用雙腳走路的岸上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，所以對大海一片丹心的朴慜赫從來不感興趣。

「——我來和你道別了，如果想念我就到海面上來吧。」

年紀稍長一歲的文彬和自己截然不同，談吐間總是對陸地充滿無限的嚮往，然後終於決定啟程前去那個傳聞中也可能五光十色的世界。

「哥一定要去嗎？為什麼？」朴慜赫納悶的問了。

「沒有為什麼，比起聽說更想親自去體驗看看，不覺得會很有意思嘛？」

當時文彬的笑容特別地開朗，又單純的如同未曾沾染任何墨色的白紙，朴慜赫沒有立場阻止他離開，只能為他獻上祝福，並默默祈禱他能平安歸來。

時光飛逝，上了陸地一段時間便杳無音信的文彬再次回到大海，已不再是最初的模樣，不論身心他都已經遍體鱗傷，大量失血的狀態更是孱弱的隨時都會死去。

海水的壓力沉的他四肢都無法施力，所以只能一直向下墜落，終於他喘不過氣，大量竄進鼻腔的水變成吐出的泡泡變得沉寂。

近日的夜裡，車銀優經常會做自己差點溺死在海裡的夢，但夢的最後他總會看見一個銀白色的身影向自己游來，朦朧具有神秘色彩，上半身是人類卻有著魚尾，像是人魚的形體，但他看不清楚對方確切的樣貌，只依稀記得他湊近臉龐時，好似收盡蔚藍大海的漂亮眼珠。

人魚給的一口氣讓他得以清醒過來，所以能見到早晨的陽光，車銀優都為自己瀕死體驗後還活著感到萬幸，但又忍不住納悶，為什麼反覆夢到相同的內容，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，他總覺得人魚模糊的輪廓好像文彬。

「⋯⋯我到底在想什麼啊。」車銀優對自己的幻想感到荒唐。

很快，已經是一週後了，觀海咖啡廳正式開幕。

雖然營業狀況相較其他比鄰沙灘的咖啡廳普通，但生意還算不錯，所以文彬忙進忙出時並沒有立刻發現低調前來的車銀優，只是按著點餐的內容努力製作飲料和冰品。

距離颱風天已經過了一個星期，車銀優自從被文彬表白後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寧，或許是因為當下沒能即時答覆對方的緣故，總覺得特別在意，再者是文彬從那之後就沒來找過他了。

以往三天兩頭就會出現的人突然不見蹤影，多多少少都會在意的吧？車銀優才發現他對文彬一點也不了解，但文彬卻對他很熟悉的樣子，忍不住後悔當初應該留下他的聯絡方式。

正當車銀優陷入沈思，經過的金明俊倒是慢悠悠地放了一杯美式咖啡在他的辦公桌上。

「請你的。」他說。

由於金明俊平時並不是會慷慨請客的類型，車銀優詫異的問了，「哥嗎？這麼突然。」

「不是我啦，是彬尼拜託我送來的。」

「你見到他了？」

注視著他，車銀優為自己的不細心感到抱歉，因為他根本沒想到文彬有他的難處，還把他當成奇怪的人，所以一面反省也漸漸鬆下了戒備。

而發現他正認真地讀著自己的唇形，或許文彬真的是太久沒被車銀優正眼盯著看，還是難免感到些微害臊和不自在。

「⋯⋯彬。」

應該是理解了他傳達的訊息，車銀優發出再熟悉不過屬於他名字的音節。霎時，文彬覺得他的眼眶變得微熱且濕潤，對應著車銀優體貼溫柔的神情，即便他們重回初識的關係，同樣好看的眉眼輪廓仍舊承載著當時令他深陷其中的韻味。

每一次車銀優背過身離去的樣子都讓人覺得洩氣，此時此刻，文彬多希望自己能夠緊緊擁抱他，濃厚的缺憾貪戀著溫度的撫慰，但他隨便踰矩，一向謹慎小心的車銀優絕對又會下意識向後退縮吧，他必須先保持正常人與人的距離再適度進攻才行，現在還不到時機，文彬只能靜觀其變。

「你要吃點什麼嗎？應該餓了吧。」他說。

文彬決定大方地接受他的款待，趕緊點了點頭。

於是車銀優在瓦斯爐前熟練的煮起袋裝泡麵，大概是擔心獨處會使氣氛尷尬，他完全不需要文彬附和就能滔滔不絕的自顧自接話，行雲流水好似在演一齣需要大量背誦台詞的獨角戲，但努力的行徑看在文彬眼中卻莫名地可愛。

【 無聲的潮汐寄語 】

※ ASTRO，車銀優 ╳ 文彬

※ 屬於夏天的戀愛，本作為《聽海潮哭泣》續集

這年的夏天依然炎熱，高溫讓室外的體感彷彿身處蒸籠，烈日將白色沙灘曬的發燙，海鷗乘著風向飛翔為無際的藍天點綴了圖樣，依然故我漲退的海水形成浪花試圖在陸地留下痕跡。

據說那些泡沫是藻類或浮游生物死亡後無法被分解而形成，彷彿寄予最後的力氣卻仍舊曇花一現，消縱即逝。

車銀優在鄰近大海的城鎮醫院工作好一段時間了，即便穿著白袍，也是庸庸碌碌的過日子，生活雖然不如過去在繁華都市那樣豐富絢爛，但他意外地十分適應，尤其偶爾望向窗外的海景沉澱時，他總感覺內心深處的孤寂被隱約的思念所填滿，就算在此遺失的記憶經過許久還是難以拼湊出具體的樣貌。

「銀優今天見過那孩子了嗎？我剛才來的時候看到他又站在門口了。」護理師金明俊慢悠悠地晃進了辦公室，順口提起幾分鐘前發生的事，「只要銀優不出面他就不會離開，真是很有毅力的人呢。」